后来,暨绪也曾在傍晚到行宫对面的山崖上,按照王兄当时的举动眺望远方,只见夕阳下灰色的宫殿盘踞,晚霞流金,远方的玄无山半隐在瑞霭中,再往东是繁华城池,浓绿田野。一派山河大好景象。暨绪运极目力,暗动神识,周遭的寸寸土地,根根草尖,片片树叶都未放过,依然没看出任何异常。
王兄那时,为什么突然停下?
当日陪伴王兄一同巡幸留舒城的,有御卫将军车质、御卫督统毕原和大司寇石正。大祭酒荆圭和王后的弟弟蓁惠则留在行宫内。
荆圭执掌典礼祭祀,国君下视小城,的确无用他之处。他留在行宫内准备拜谒天曦宫的一应事务乃理所应当。可蓁惠这一州长官,竟不随行,就有些奇怪了。
暨绪亦心知,毕原前来禀报此事,亦是对他存有怀疑,藉此窥探他的反应。
或毕原心中的这份疑惑与他一样,数百年未曾解开松动。
报信蜂录下的图景中,他与鲁遥在打什么暗语?
杀了第一兄那些弟弟妹妹的,到底是谁?
暨绪自嘲地嗤笑一声,缓缓将王兄的锦袍叠放整齐。
坐在这王位上数百年,他早已养成了时不时会犯犯疑心病的习惯,被群臣诽议一句“狠戾多疑”亦算名副其实。
离开暗室,窗外天已泛明,窗扇的琉璃晶映出一个长袍逶地,披头散发的人影。
暨绪盯着那个影子看了一时,恍惚有几分陌生。
这些年他很少照镜子,起卧或沐浴后闭着眼任人服侍穿戴齐整后便去忙这做那了。某一日,他走进一间殿内,迎面见一个身穿深色锦袍的男子阴郁地盯着自己,不由微怔——这满脸不高兴的家伙打哪来的?但见那人也变了神情,背后闪出内侍官诚惶诚恐的身影,他才忽地明白过来,对面只有一面大镜,那个一张后爹脸的男人,是他自己。
岁月竟将寡人搓磨得这般面目全非。
倘若王兄尚未转生,想要来看看弟弟,应也对面不相识了。
暨绪回身不再看窗扇,一甩衣袖,合拢窗帘。
天亮之后,一大堆这事那事又迎面扑来。
师仲将要去祈天宫祈福,这两日需清心养静,减却政务,各样的事儿都纷涌到暨绪的面前。
早朝时,暨绪先听了大司空哭穷,再议了议免赋减税之事。跟着调解了一番大司寇和御史中丞法曷掐架,为表安抚,各准了双方的一样奏请,当堂取朱笔批奏表时,暨绪瞄了瞄已文静温顺得如同两个含羞少女一般的大司寇和法曷,不禁怀疑方才差点抡起笏板互殴的两人是掐给自己看的。
嗯,寡人又犯疑心病了,不当如此。
大司寇和法曷娇羞地领了折子谢恩站回该站的地方。太子却又托出厚厚的一叠奏折,怯怯地出列呈递。
暨绪略一翻。
“大赦与科举一事皆由你定下即可,怎还送与寡人?”
太子一如既往地曲背低头,恭敬回话:“臣侄无能,恐出纰漏,呈请王叔终裁。”
行吧。
横竖也是大臣们早已议好拟成,细节反复禀奏修改了,当下只是点个头的事儿。
暨绪便逐一翻开折子,或准之或再点出一两点仍需小修的条目,太子喏喏地应着,又再自请了一番无能之罪,感恩了一通暨绪的教诲。
暨绪也慈爱地望着他恭顺的头顶,褒奖勉励了一番,令浓浓叔侄情谊溢满整个大殿。
暨绪尚沉浸在疼侄老叔叔的情绪中,嘴角微笑尚未退下时,大司马成兑出列了。
“陛下,结谊大典在即,诸国宾客亦将至观礼,边防尤须加强。臣与鲁遥将军商议,并请教掌礼大监一应仪程,重拟布防,请陛下过目。”
一本厚厚的册子呈上御案,暨绪翻开大略一扫,自某页上抬起视线。
“卿在我国与北境边界及小崖州一带增了一倍守军?”
成兑抱拳:“臣以为,此番乃北顺公初至我朝,先王薨逝于小崖州,须得多加布防。”
不是尔等打算在小崖州剁了纯素祭奠王兄?
不过许多人憋在肚子里的话,被成兑干脆地说了出来,倒显得十分坦荡。
暨绪迎着群臣藏敛情绪的视线。数百年前,初登王座时,他面对如斯目光,告知群臣不能挥兵北上,平北境,杀狗公时,尚且难以压抑情绪,只能紧绷起脸,竭力撑出气魄,更按捺不住委屈——
明知道啊,他们明知道,对王兄下手的未必是北顺氏。即便是他们干的,一无证据,二则北顺氏乃受天曦宫监管,诸侯擅自攻打,视为谋逆。根本不可能为之。
可太子与王子渐带头,王后在暗处使力,群臣一同起哄哭闹,逼他东初暨绪做这个暂时放置王兄遇刺之仇,无情无义的白脸。
那时他手在袖中微抖,几乎能听见自己后槽牙磨出的咯咯声。
但现如今,他已皮糙肉厚,唱作熟练,对这等局面,更不多走心,只云淡风轻道:“寡人以为无需布置甚多,南国西国贵客或来观礼,寡人更想再多邀几位客人,各处防守皆须谨慎。抽调四方兵力重守北方轻忽他处,恐与贼孽可乘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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